法治周末记者 刘立民 发自广西南宁

　　刘礼宁，担任纯国有企业广西粮油食品进出口公司(以下简称广西粮油)总经理14年，掌管着公司本身及10余家下属企业，同时，他又开办了众多的私营企业，身兼20余家私企的法定代表人，而这些私企部分或完全占有了国企的优势资源。

　　广西粮油退休老干部们告诉记者，刘礼宁像变戏法一样把国有资产转到他个人名下，“我们只看到国有企业改换门庭，却不知道他具体使用了什么手法”。

　　国企老总办私企，十几年顺风顺水，成为独一无二的“刘礼宁现象”。据接近刘礼宁的内部人士反映，双重身份使刘礼宁成为正处级红顶富豪，其身家不下10亿元。

　　韦振英等退休老干部，看到为之呕心沥血的国有企业被掏空，莫不痛心，多年来不断向有关部门投诉，却了无回音。

　　2013年1月16日，《法治周末》以《国有集团到私企王国——广西粮油公司的嬗变》为题，对这一现象进行了报道。文章刊登后，多家网站转载，社会反响强烈，刘礼宁成为广西“名人”。南宁一位出租车司机告诉记者，多年来对刘礼宁的质疑声不断，国有资产转到个人名下，到底是非法侵吞还是合法所得？纪检监察和司法部门是应该深入调查，给公众一个说法了。

　　近日，记者再次赶广西对刘礼宁转移国有资产的合法性进行调查，所幸，刘氏企业内部终于有人敢于向记者透露内幕了。

　　稀释国企股份

　　1998年12月，刘礼宁从广西化工进出口公司调到广西粮油担任总经理、法定代表人，掌管广西粮油本身及10余家下属企业。

　　“我受命于危难之时。”刘礼宁告诉记者，当时广西粮油公司负债累累、亏损严重，为完成国家下达的出口任务，上级领导才调他撑起危局。

　　对此，亲手将广西粮油交给刘礼宁的原总经理韦振英给出了不同说法：“刘礼宁接手前，我们年年完成指标，工资奖金有保障，贷款能按时结息，从不违约，对银行来说是讲信用的单位，根本谈不上经营不下去。”

　　广西粮油1998年11月的资产负债表显示，资产总计为5.1亿元，负债总计为4.4亿元，所有者权益为6776万元。

　　2000年10月，刘礼宁组建广西丰润贸易有限责任公司(后更名为广西丰润进出口贸易有限责任公司，以下简称丰润公司)，自任法定代表人，丰润公司取代广西粮油的所有业务，同时以改制名义置换了员工的国企身份。

　　根据工商登记资料，记者看到：丰润公司初始登记时的注册资本为1000万元，其中，广西粮油出资890.5万元，占比89.05%；广西北流罐头厂出资60万元，占比6%；刘礼宁妻子左平及广西粮油原管理人员共19人出资49.5万元，占比4.95%。

　　新成立的丰润公司，完全替代了广西粮油。熟悉的业务，熟练的员工，一切驾轻就熟，办公楼房、桌椅板凳都可无偿使用，只是不承担任何债务，银行的巨额贷款也打了水漂。

　　“国家给的配额，每年要做5万头活猪和250万只活鸡出口业务，纯利润在1200多万元，还有粮油、果菜和罐头等传统业务，年总纯利润至少1500万元。”广西粮油原副总经理陈喜表示，广西粮油投资组建丰润公司，没有计算无形资产，仅以实际出资额来占股份，太便宜其他投资者了，客观上造成国有资产的流失。

　　王宝林(化名)称与刘礼宁共事多年，深谙刘的辗转腾挪之术。他告诉记者，刘礼宁经过数次变更股份，把丰润公司变成其名下的纯私有企业，等于用1000多万元的注册资本买下价值亿元的公司。

　　2001年3月，广西粮油将16.73%的股份转让给丰润公司职工持股会，股比降为72.32%；2002年12月，丰润公司将注册资本增加到1638.22万元，新增资本为丰润公司职工持股会投入，广西粮油的股比被稀释为44.145%；2003年12月，个人投资再次加大，广西粮油的股份仅剩下43.086%。

　　2004年11月，刘礼宁通过一场自己告自己的官司，把广西粮油在丰润公司的43.086%股份作价940万元，抵给了自己名下的梦之岛购物中心持有。至此，丰润公司的国有成份消失殆尽。

　　翌年8月30日，在刘礼宁主持下，梦之岛购物中心将持有的43.086%股份以低价723.2万元转让给丰润公司两位高管。有内部人称这两位高管是帮刘礼宁代持股份。

　　据记者调查，不仅仅是丰润公司，屯里猪场、北海粮油公司和北海水产公司等广西粮油下属企业，也被刘礼宁如此操作，以少量注册资本成立新公司，新公司完全或部分占有老国企的业务、场地等资源。

　　左手倒右手

　　“让我们算算广西粮油在丰润公司这43.086%股份价值几何？”王宝林拿来足有半尺厚的资料报表，摊开来一一讲给记者听。

　　1999年12月至2002年10月间，广西粮油分6次向梦之岛购物中心借款2450万元，双方的法定代表人均为刘礼宁。于是，一种奇怪的现象出现了，借条上写着保证归还的期限，但屡借不还，下次还要借。

　　“其实，广西粮油的业务完全被丰润公司替代，人员只剩下总经理刘礼宁和书记蒋怀亮两人，借那么多钱干什么呢？”老干部们对借款用途提出质疑，他们认为这是刘礼宁为便于处置国有资产而采取的手段。

　　2004年3月，刘礼宁召开梦之岛购物中心董事会，决定对自己代表的欠债不还的广西粮油提起诉讼，执行和解时，将广西粮油在丰润公司的43.086%股份折价940万元抵给梦之岛购物中心。

　　评估是刘礼宁指定的会计师事务所做的，依据又是刘提供的财务报表，两边都是一个人说了算，股权得以顺利转让。

　　“财务报表严重失真。”王宝林对记者说，股权评估，需要对企业的所有资产加以评估，有形的、无形的，包括对外投资部分的股值，而刘礼宁提供的资产负债表并未体现对外投资的增值部分。

　　根据资产负债表，2003年年底丰润公司的长期投资为1077万元，主要投资为：在梦之岛购物中心投资536万元，股份占50.09%，在梦之岛百货公司入股150万元，占比为25%，在桂宁种猪公司出资127.5万元，占比42.5%，在北海绿丰食品投资98万元，占比28%。

　　陈喜告诉记者，梦之岛购物中心成立于1995年，由广西粮油与另外一家企业投资，广西粮油占有70%以上股份，绝对控股，在南宁市属于高端大型商场，创业之初连年亏损，广西粮油公司不断投入资金，这个牌子一直养了3年，至1998年才出现利润，“刘礼宁命好，被他赶上了。”陈喜说。

　　据王宝林介绍，“梦之岛”这个牌子很响，2001年，刘礼宁把广西粮油在梦之岛购物中心46.7%的股份以500万元置换给丰润公司，后增资到523万元，股比占50.9%，还有梦之岛百货公司的25%股份，2004年时加起来价值至少1亿元。

　　粗略算一下，丰润公司享受国家配额，接纳了广西粮油的所有优势，公司本身资产总值不会低于1亿元，加上外部投资股值1亿元，总资产超过2亿元的公司，其43.086%股份价值8000多万元，却被刘礼宁以723万元运作到个人手中。

　　“经过多年的经营，丰润公司投资的企业状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仅梦之岛百货公司一家年销售十几亿元，利润六七千万元，但丰润公司账面净资产一直维持在2200万元左右，长期投资1000万元多一点。”王宝林说，玄机就在那1000多万元长期投资上，一旦时机成熟，这1000多万元可以帮刘礼宁拿到4亿元。

　　国企私企混搭

　　屯里猪场始建于1993年，是广西粮油全资企业，承担着年供港澳活猪3万头的出口任务。

　　2001年和2002年，与成立丰润公司的名义一样，屯里猪场先后合资成立了广西桂隆畜牧有限公司和桂宁种猪有限公司，占用设备、场房等基础设施，完全取代了屯里猪场的业务。

　　令人不解的是，屯里猪场在桂隆公司投资占比81.09%，绝对控股，但法定代表人却由毫不相干的刘礼宁属下的丰润公司企管部经理施先辉担任；在桂宁种猪公司的投资，屯里猪场高过丰润公司，法定代表人也由刘礼宁担任，屯里猪场法定代表人黎世业反倒成了这两家公司的总经理。

　　“改制不算数了，7天内把经济补偿金退回来，你还是国企的职工，否则后果自负。”2013年元月，广西粮油屯里猪场人心惶惶，谁能想到改制7年后又宣布“不彻底、不完善、违反相关规定呢”？

　　2005年9月，屯里猪场改制重组，员工领取几万元不等的经济补偿后，被解除了国有职工身份，继续留下工作的员工变身成了桂宁公司或桂隆公司的员工，至此他们应该与屯里猪场没有了任何关系，但据其内部人员透露，他们的养老保险金却由屯里猪场缴纳。

　　“什么改制呀？国有资产都没有动，手续不全，不合法，不伦不类，所以要退回来，恢复职工国有身份。”当时负责改制的屯里猪场场长黎世业给出这样的说法。

　　因修建火车站，需要征用屯里猪场土地76亩，2012年4月，当地政府补偿搬迁费1.28亿元(不含土地，土地为划拨)。

　　据知情人告诉记者，补偿款到位后，屯里猪场便造表拟分给桂宁、桂隆两公司数千万元，“他们租赁屯里猪场的场地设备，租赁费都欠缴，国家补偿给屯里猪场的搬迁费他们凭什么得到？这不是私分国有财产吗”？

　　黎世业面对记者予以否认：“除了法院划走替广西粮油担保贷款2000万元，分给职工住宅补偿2100多万元，其他费用都趴在账上没动。”

　　“已经有1000多万元划走了，有没有私分或挪用补偿款查账便知。”知情人随后向记者提供了银行转账单，以证明补偿款的去向。

　　广西粮油的老干部们表示，管理人员双重身份，国企私企混搭，又缺乏监督，个人必然拼命沾国企的光，不乱才怪呢！

　　斥资供佛

　　“怪不得刘礼宁多年被控告，不但安然无恙，生意却越做越大，资产越来越多，原来是有菩萨保佑呀！”

　　记者在广西采访期间听到一条令人惊愕的消息：“身为党员、正处级国家干部的刘礼宁在柳州某寺院花几百万元供了一尊大佛。”

　　柳州市郊一处风景区内，湖波荡漾，青山叠翠，一座簇新的寺院坐落在这里，在巍峨的大雄宝殿右前方鼓楼内，记者见到一尊四面观音像，佛像底座刻着“刘礼宁、××全家敬供”。

　　记者看到，鼓楼一层殿内只供奉了这尊四面观音，佛像足有3米多高，流光溢彩，周围护栏环围。看护寺庙的林居士告诉记者，该佛像由南宁“梦之岛”的老总刘礼宁出资打造，2009年时工料相对便宜，只花了50万元。记者以香客身份表示想供奉这座四面观音，问出200万元能不能把名字换掉，林居士表示：“刘礼宁每年都来供香火钱，你出多少钱也不行。”2013年3月25日，记者就“刘礼宁现象”来到广西壮族自治区党委纪委采访，纪检监察一室主任零海康接待了记者。

　　“我们一直密切关注刘礼宁的问题，正在做调查，有些情况已基本清楚。”零主任告诉法治周末记者，两年来，此事在社会闹得沸沸扬扬，对纪检监察部门造成很大压力，只是自治区政府此前组成了一个工作组调查，还没有结果，纪委不便介入太深，他们正在等待领导的安排。

　　(《西部时报》记者王卫星对本文也有贡献)